沈江姩这一个月来都在青州兵营帮助嫪文极选拔新军医,她的手变得有力气多了,她的脸颊也因为疏于保养而变得颇有些粗糙。
她最近听见好些关于东宫落势的消息,传言宋煜在陋舍无人问津,宋煜在陋舍独居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传言宋煜被今上遗忘任其自生自灭,云云种种,更有传东宫过世的离谱消息。
她始终没有过来探望过宋煜,因为他成家了,她不方便打扰。
今日初五。
沈江姩在从青州兵营回沈府后,左右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来陋舍,夏妍讲她不应该倒贴了,她自己也清楚,宋煜抛弃了她,她不应该过来的。
而且,她都挺好的,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她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她坚强多了,当下管理五十人的军医班,也算有些小本领。
那她过来干什么。
大概。
她月信自灵翠山客栈回来后,一个多月没来了。她不敢搭脉。他和她分开了,她月信却迟到的很离谱。
她坐在西院墙外面,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她不晓得宋煜当下在不在院墙内里,她没有出声,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说她愿意做妾,一辈子看夏妍脸色么,那怎么可能。
宋煜将装着夜明珠的小盒子握在手里,他静静的等了一个时辰,墙外没有沈江姩叫他的声音,她没有来。
是了,她和宋慕之在一起了,每日同宋慕之同进同出,若有困难,需要建议,宋慕之会帮助她解决困难,给她建议的。在她每个哭哭啼啼‘我不行了的’当下,宋慕之会给她帮助和安慰。
宋煜将面庞埋在膝盖,肩膀轻轻的抽动,在陋舍院内放任了那无助的情愫。
他没有办法坦然的接受她属于别人的事实,也没有办法接受她不再需要他的建议的现实情况。
那个隔三岔五将‘我不行了’挂在嘴上的姑娘,有了自己的追求和生活,不再需要宋煜保护,她属于别人了。
而亲手放开她的人,是他自己。
宋煜觉得呼吸间喉咙火辣辣的难过。
沈江姩也静静的在墙外等了一个时辰,自尊心不允许她开口说话,宋煜嫌弃她高攀,她干什么要主动开口呢。
又过一月。
五月初五这日。
宋煜又于后夜丑时来到西院墙,靠着墙壁坐下。
陋舍的日子平静的如一滩死水,他如被世道遗忘。
夏府未退婚,睿王未行动,他散步的他快死的消息遍布上京。
今夜,沈江姩仍未过来。
今夜,他又是一人独自开开合合这个小盒子的一夜。
沈江姩亦过来了,五月初五,天气已经挺热了,沈江姩穿着薄薄的衣服,坐在院墙外,她不确定宋煜在不在墙内,她没有出声,她的月信仍没有来,月信迟到了两个月了,她仍没有搭脉。
宋煜亦没有出声,他的青茬将俊俏的面庞覆盖,狼狈极了。
沈江姩将手摸在小腹,眸子里有着温柔的情愫,又不能言说,是不是送子娘娘将他们失去的‘妞妞’送回来了。
***
六月初五这日。
夏府夏妍待睿王离开夏府后,来到堂中面见夏建业,她乖巧道:“睿王殿下可是又来劝祖父将我和太子的婚约退去,然后将夏凝许配给他之事?”
夏建业颔首,“正是。如今太子被今上囚居陋舍,老夫从三月份便考虑要面圣去退婚,又恐怕落世人诟病,老夫在太子落难时,弃之不顾。毕竟,太子监国时,待老夫及你长兄夏承安颇为器重。”
夏妍认真道:“祖父,切莫退婚啊,夏妍对太子极有信心,夏妍敢用性命担保,太子决计不会如此岌岌无名,他一定会再度复起!若他再起,恐怕会权势不可估量。”
“妍儿,你有这等预测,可有什么实际的线索佐证?”夏建业道,“太子如今传闻,每日吃盐水面,连颗青菜都没有呢,日子实在是惨,消息四下里传,他快病死了...”
夏妍认真道:“祖父,夏妍没有任何线索,夏妍是凭直觉太子不是池中物。夏妍跪了三个月,从三月初六,每日跪求皇上,请皇上开恩,准许夏妍进陋舍照顾,夏妍愿意和太子同生共死。皇上终于被夏妍弄烦,一句想陪他死就去吧。准许夏妍进陋舍陪伴废太子。”
“妍儿,你胡闹,你如何可以下冷宫去!若是太子当真不能复起,你岂不是荒废了青春!”夏建业忧心忡忡。
“祖父,夏妍在府原就不受宠爱,此次被东宫选中,东宫对夏妍有恩,夏妍不会弃他不顾。夏妍愿意赌一赌,夏妍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夏妍缓缓说道:“退一步讲,倘若,太子当真是废物一个,再不能复起,那么请祖父放弃夏妍就是了。”
“这……”
“但是,婚是一定不能退的。请祖父再耐心等数月看是否有转机,再做打算。夏妍要么死,要么立于云端,没有退路了!”
夏建业思忖再三,点了点头,实在没有料到素日那般木讷的长孙女,竟然是这样有野心远见之人。
***
沈江姩在青州兵营帮嫪文极忙完最后一天的军医选拔,“嫪叔,这三个月,选了四千军医,收获还可以。”
嫪文极颔首,“姩姩,回去准备一下,六月初六,即明天出发北上,顺风顺水的日子。”
沈江姩颔首,“好。”
嫪文极问:“不晕船吧?看你最近胃口不好,看见死尸伤口吐的很厉害。”
沈江姩没有说什么,许久言道:“吐不吐的不影响我做军医的,这三个月我可没耽误干活吧。放心吧。”
沈江姩人瘦,三个月的肚子还一点迹象看不出来呢,她终于在月信迟到三个月时搭了脉,她要做娘亲了,可是‘妞妞’的爹爹已经不要她了,她和‘妞妞’不可以高攀太子殿下了。
今日是六月初五,明日她就要北上随军走了,不知战事多久可以结束,她也不知自己多久可以回来上京,有一件事她始终挂心,太子此次博弈睿王,她很担心牵扯出沈胤祥毒杀先皇后一事,她需要问问宋煜这点怎么处理。
四月初五,五月初五,她都去了陋舍西院墙外,却没有出声。
六月初五,她想,她需要和宋煜道别,她记起她还欠宋煜四九四银两,他还她的体己,多还了四九四两,她需要将银票还给他。
沈江姩从自己的钱箱里取出四九四两纹银,随即稍微休息片刻,在后夜丑时来到了陋舍西院墙外,还坐在她前两回来,坐的那个位置。
宋煜沐浴完,将浴巾随手搭在卧寝外的衣架上,随即在深夜丑时步至西院墙那边,在墙内那个位置坐了下来,等着那位不再需要他的建议之人。
他有意在每月初五丑时将这边守卫松懈一些,每月初五是他陋舍生涯最期待的日子,因为等待着一名女人而期待不已。
沈江姩不知怎么开口,她便从地上捡了一小块石头,她往里头扔,砰一声,石头越过墙头,落下,砸在宋煜的手臂。
宋煜头正靠在墙壁,忽然手臂一疼,看见那小石头滚落在地,如小指腹大小,不至于伤人,可见对方很小心翼翼,他内心里咯噔一跳,随即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不知外面是敌是友。
或者...是沈江姩。
宋煜轻轻咳嗽一声,声音足够让人知道内里有人,熟悉的人会知道内里是他。
沈江姩听见宋煜的咳嗽声,吓得她差点跑掉,因为在画舫那天他说她家世配不上她,他要面对现实和她分开,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来找他,她于是又捡起一块小石头去砸他,多少是带着怨怼的。
宋煜感受着肩膀又被小石头砸了一下,好似透露着对方委屈的小心思,他如几个月没讲话了似的,沙哑着嗓子叫她:“沈江姩,是你吗。”
沈江姩心想,是我呀,又怀了你的孩子,被你嫌弃家世而放弃,明天就要带着宝宝远行的我。
“沈江姩...”宋煜语气沉沉的叫她,“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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