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眼前在坍塌之中渐渐破碎的黄金之梦。
斗兽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残缺的看台和逐渐崩溃的舞台。
高塔的轮廓正在渐渐浮现,而虚幻的一切都在消失……
有长发从他的眼前的风飞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新气息。
是罗娴。
她坐在槐诗的身边,凝望着高塔之外的场景,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耳后,回头时便向着槐诗微笑。
“不属于你的故事已经落幕了,槐诗。”
她轻声问,“又要一个人往前了么?”
“抱歉。”
槐诗颔首,不敢去看她。
“因为有人在呼唤,是么?”
罗娴歪头看着他,似是感慨:“只要有人求救,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你就是这么麻烦的性格嘛,我知道。
虽然总觉得有些渣男……但我也还是希望,你那一副帅气的样子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槐诗勉强的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可是神情却变得僵硬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渐渐低下头,难以面对那样充满希望的眼神:“对不起,娴姐。这一次,我没办法再救他们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人能够做到一切事情,总有极限。”
罗娴的微笑不变,伸手用力的捏了一下他的脸,好像在鼓励着他一样:“不过,那也应该有你能够做的事情,对吗?”
她说,“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被那一双柔和的眼瞳所凝视着,槐诗愣在原地,许久,缓缓点头:“没错。”
于是,她的笑容就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那就去吧,槐诗。”
罗娴伸手,再一次的拥抱了他,如此轻柔:“你该走了,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停滞,也不要再回头。”
“如果感觉到痛苦的话,就喊出声,如果觉得难过,像小孩子一样的流泪也没有关系,如果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关,就再度呼唤我吧。”
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如此接近,又如此郑重的告诉他:“那样的话,不论我身在何处,也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毫不吝啬的奉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包容。
罗娴微笑着,那么帅气:“就像是你救了我一样,我也一定会来救你的,槐诗,不论相隔多远。”
槐诗忍不住叹息,难以反抗这样的温柔。
“偶尔也严厉一点吧,娴姐。”
总感觉这样下去,自己会光速的朝着废人一样堕落……像是被惯坏的小孩子一样,越来越不像话。
“因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吧?”
罗娴微笑着,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去吧,槐诗,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莫名的,槐诗胸臆之中再度涌现出连自己都为之惊诧的勇气和决心。
让他能够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微笑着离别。
“再见,娴姐。”
槐诗轻声道别,“我出发了!”
他缓缓的后退,转身,向着高塔之上再度进发,开始最后的攀登,再不曾回头。
“加油,加油~”
罗娴微笑着,凝视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渐渐的随着最后的舞台一同散化为虚无的碎光。
消失不见。
.
.
天穹的云层之下,辉光的照耀中,彼此的争斗与碰撞终于告一段落。
光环笼罩,阿特拉斯静静的凝视着大地上的一切,只是冷漠的防御着来自异境冥府的进攻,甚至未曾有过丝毫的还击。
终于,令米歇尔,勃然大怒。
“你在小看我吗,米哈伊尔!”祭坛之上的老人在怒吼:“你胆敢在我面前走神么!”
狂怒的雷光在雨云中汇聚一束,雨神的力量行驶在这一片地狱中,掀起虚无的狂澜,瞬间贯穿了笼罩在巨人周身的光幕,在阿斯特拉的躯壳上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无数散逸的光芒像是鲜血一样,从其中飞出,消散在空气里。
而沉思的阿斯特拉,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敌人。
“你就这么渴望赢过我么,米歇尔?”
“想要赢难道是错误的么?”
米歇尔冷声反问:“难道有什么人会甘愿领受充满失败的人生么,米哈伊尔,你可以嘲弄我,但你的嘲弄不会有用。”
“不,并没有,实际上……我对你,对贵方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意志,深表敬意。”
一反常态的,大宗师并未曾冷嘲热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进行冷酷的批驳。依旧平静和淡定,对眼前的敌人表示敬佩。
“你让我觉得,或许之前的轻蔑是一个错误,但可惜,我并不会修正这一点,你我之间的差距,并非是靠着努力和热情可以抹平。”
大宗师说:“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米歇尔。人有的时候应该接受现实,接受自己有时候的无能为力——如果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又在居高临下的讲一些屁话,那么我就不再提。
倘若你想要对决,想要和我一决胜负,我可以满足你。米歇尔,只要你向我挑战,我就一定会回应,不论多少次都可以。
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隔着遥远的距离,舰桥之上双手抱怀的大宗师开口问道:“倘若你赢得了胜利,得到了这一片地狱之后,你,不,应该说你所代表的常青藤和美洲谱系,会怎么做呢?”笔趣阁
“愚蠢的问题。”
米歇尔冷笑,但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当然是做在每一个地狱会做的事情,探索再开发,拆解之后,掌控再利用。
哪怕是天文会也不能让我们将这一份力量拱手让人,米哈伊尔,终有一日,我们会做到象牙之塔所做不到的事情——将这一份力量彻底分解,彻底吞吃,令其化为杠杆另一端的砝码,再翘起千万倍的重量!”
“是吗,真不愧是美洲资本联合的摇篮,总是精打细算……”
大宗师叹息着感慨:“对你所说的话,我不表怀疑,我相信美洲谱系和你们有能力且有时间做到这一点。”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忽然问:“但是米歇尔,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总是看不上你吗?”
“不要说的说的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你这个自大狂看得上的事情一样。”
米歇尔嗤笑:“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米哈伊尔,你之所以看起来孤僻,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自闭,而是因为你觉得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是蠢货。难道你有看得起任何人么,米哈伊尔!”
“确实没有,但歧视的原因却各有不同。”
大宗师坦然回应:“有时候,我看不起很多人,是因为他们实在太过愚蠢,可唯独你,米歇尔,最让我厌恶的就是你总是那么聪明。”
“不,应该是说‘精明’更为恰当一些吧。
你总是知晓进退,懂得分析利害,懂得会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丰厚的报偿。
当年所有人都认为你才是老师门下最出众的学生,甚至就连你自己都这么觉得。所以你才会对我如此痛恨,因为我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远不及你,可最终却总是能够凌驾在你之上……”
“又在说这种狗屁!”
米歇尔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冷声质问:“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自然有能力去评定一切,可是这世界上并不只存在你一种道理!你对别人的否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
“或许我的看法也是偏颇和错误的,但我不会改,而且,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
大宗师断然的下达了结论。
“在你们,在你看来,万物都是可以量化的。
或许对于常人而言,这样的观点未尝有错,可当人被这样的观念所束缚时,就已经无缘与炼金术的最顶点,这才是你最失败的地方,米歇尔,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在光环的笼罩之下,穹顶巨人抬起眼眸,昂然宣告:“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其不受常理所束缚,也无法被数字所衡量!”
“当你祈求的时候,它便会回应。
当你痛苦时,它便要降临。
当结局到来的时候,绝望便将终结……
当一切走到尽头,万物有序的归于虚无时,这一份令人安宁的结果才是奇迹真正的化身。”
“看清楚了,米歇尔!今天就让我来为你补上,老师当年所欠缺的最后一课!”
穹顶巨人抬起了手掌,对准了下方所笼罩的地狱,一切沉浸在美好和哀鸣之中的黄昏之乡。
无穷尽的源质在阿特拉斯头顶的光环之中聚集,彼此碰撞,化为了狂暴的雷霆。无数细小的奇迹在其中碰撞着,引发轰鸣,构建出庞大秘仪的雏形。
那是不知何时,已然将整个地狱所囊括在其中的庞大轮廓。
恰如炼金釜那样,源源不断的抽取着地狱中的沉淀和源质,化作虚幻的火光,将一切都尽数笼罩。
吞没了那看似美好的一切。
令永动核心的运转戛然而止。
天国不再。
从根源之上,对这眼前的一切,予以修正!
“米哈伊尔——!!!!!”
大金字塔的祭坛上,米歇尔震怒咆哮:“你在做什么?你要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大宗师的声音传来:“很抱歉,违反了象牙之塔和常青藤之间的协议,你可以当我做了弊,这一场对决是你赢了。
但我要做的事情不会停止。”
“够了!”
祭坛之上的米歇尔呕血,怒不可遏的抬起眼瞳。
大金字塔震怒上升,挥洒雷霆,好像满盈着世上一切毁灭的战车那样,悍然撞向了近在咫尺的穹顶巨人。
“——你他妈的究竟要对我的战利品做什么!”
“哈,难道还需要回答么?”
大宗师笑了起来。
背负着庞大的秘仪,穹顶巨人昂起了头,双目之中迸射神光,宏伟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槐诗,你来告诉他,面对前面的一切,作为最爱惜生命的守护者,作为一切成长的引导者——少司命,你应该去怎么做!”
“杀死,破坏,和毁灭。”
在最后的攀登中,在战斗里,由鲜血和尸骸所铺就的道路之上,槐诗手握着剑刃,平静的作答,一步步的走向终点。
这是唯一的答案。
“——将一切,尽数灭绝!”
“你他妈疯了么!”
米歇尔瞪大眼睛,再难遏制自己的悲愤和狂怒:“你知道它究竟有多珍贵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在怜悯一群死人?一群自作自受,早就被地狱同化的现象?就算是道德洁癖也不应该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你知道这样的力量,能够在现境能够为我们创造多大的修正值么!有多少活人能够因此而得到拯救?!
槐诗,为什么要如此的执迷不悟!”
在血泊之中,那个沉默前行的年轻人脚步略微的停顿,抬头看向天空,好像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提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
他说,“因为有人在哭,因为我听到了。”
寂静,突如其来。
在天空之上,暴怒的特拉洛坎中,米歇尔愕然的瞪大眼睛。
无法相信,如此简单的理由……
在这寂静中,却忽然有尖锐的笑声响起,如此的疯狂,就好像是笑的已经捂住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的了吗,米歇尔?就是美洲谱系与天国谱系……不,商人与英雄之间决定性差别!”
手握着《悲惨世界》的投影,大宗师大笑着宣告:
“——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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