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诗?”
“槐诗?”
砰!
作战会议室里,桌子下面的一脚踹过来,终于令槐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察觉到周围投来的严肃目光。
集合了整个现境所有精英作战力量的会议室里,最郑重的决战决策时刻,最后战争到来之前。
他走神了。
而在旁边,刚刚狠踹了他一脚的夸父目不斜视,好像无事发生。
“抱歉,我只是……”槐诗尴尬的道歉。
“恍惚?”
庞大投影之后的阿赫看了他一眼,似是了然:“过于敏锐的感知,并不是好事。
你该和谛听一样去休息会的。”
“不,我没事儿,我还好,只是有些……发冷。”槐诗苦涩一笑,无视了一直在耳边疯狂啸叫的死亡预感。
而在会议室之外,刚刚还在疯狂流鼻涕打喷嚏的谛听已经开始呕吐了。
这和勇气亦或者是决心无关。
不只是他,也不只是槐诗。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那渐渐渗入骨髓之中的虚无寒意和冰冷。仿佛即将要跳向了湮灭的洪流。
只不过,有些人能够感受更多,仅此而已。
短暂的走神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所有人的目光便再度落向了那一片庞大的投影之中。
如今的深渊显像。
根据青铜之眼的观测,退潮计划已经完美完成——经过了吹笛人和统辖局先后两轮残暴的蹂躏之后,受到了连续冲击的混沌之海已经不足以再维持深度潮汐的喷涌。
庞大的潮汐已经浮现衰退的征兆,大概一个月之后,便会消散无踪。往日的诸界之战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了。
一方面是失去了深度潮汐的浮力,诸多统治者已经渐渐无法维系自身在这個深度中的活动,另一方面,则是随着深度的消退,现境的力量开始增长。
这时候继续维持攻势,实属不智。
因此,在潮汐浮现衰退讯号的时候,战争的烈度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下降。
直到最后,升起的浊流退去,现境的辉光继续照耀。
可这一次,多了吹笛人这么一个意外的因素。
当石之母自浊流之中升起,和现境锚定的时候,留给现境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小时。
而到现在,只剩下二十个小时了。
或许更短。
或许,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后,石之母的坠落将会再度加速……或许吹笛人还有其他的暗手。
而根据存续院的测量——一旦到了倒计时的第十个小时,石之母接近现境三个深度之内的时候,即便是杀死吹笛人,也很难再变更石之母和现境的轨道,无法避免两者之间的碰撞。笔趣阁
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的,十个小时。
在这十个小时里,留给现境的唯一选择就是穿过整个地狱战场,去往吹笛人所编织而成的旋涡内,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而阻拦在前面的……便是整个深渊。
不论是亡国和雷霆之海,都不会坐视如此宝贵的时机,无动于衷。
整个战况已经在石之母的阴影之下出现了颠覆。现境再无法仰赖边境防御阵线的防御,必须主动出击。
而反过来,深渊方却可以舒舒服服的反攻为守,只要张大嘴等现境主动送上门来就好。
最糟糕的状况之下,为了覆灭现境,雷霆之海和亡国都将不惜余力的对现境的攻势进行拖延和阻挡。
而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穿过深渊的防线,击溃一切阻拦,同时完成’阿波菲斯’和‘吹笛人’两大毁灭要素的摘除任务。
这注定是一场硬仗。
不得不打的硬仗。
“各部分的分配,我已经讲过了,所有人都可以在个人终端之上查阅到自己的职位和任务,中枢也将完成调遣,对执行者发出指示——接下来,我将再度重申本次作战任务的三个部分。”
阿赫提高了声音,肃然宣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月球将逐步进行解体,主要结构进行阶段性降下,在第一阶段的期间,保证中枢和现境的安全。
不论发生了什么,诸位无需回头——除非任务结束或者得到授权,退还者将以逃兵罪论处,明白么?”
“是。”
所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自作战室中回荡,如同雷鸣。
第一阶段,在保障中枢和现境的前提之下,不择手段的向前推进,将由铸铁军团和破晓军团负责执行,由深空舰队提供火力支援。
第二阶段开始,就要真正的承受前线最庞大的压力了,届时在深渊的防线之前,现境的力量必须完成突破,深入大秘仪所不能涉及的更深处。
到时候,在斗争最为激烈的过程中,天狱堡垒将作为中继站和最重要的战略支点,为大秘仪进行中继,并向所有人提供援助。
而第三阶段,则是真正的深入了深渊领域,接近石之母所形成的旋涡,登陆吹笛人的失序殿堂。
踏入真正的魔窟。
在中枢和天狱堡垒之后,延续大秘仪的衔接,接手最后一棒的,则是天国谱系的东君!
槐诗!
当然,同一切完备计划一样,哪怕是槐诗也并非不可替代。
一旦确定槐诗无法履行职责,就将由存续院所提交的替代品接任,但在那之前,将会有人不惜代价的保护他的安危。
东夏的齐天大圣,天竺的持斧罗摩,罗马的阿瑞斯,以及,俄联谱系的新晋天敌·撒旦叶。
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将作为第二梯队对第一梯队进行增援。
被寄托了厚望的第一梯队,则是由提尔、羽蛇和青颈三位被统辖局授予了解放权限的天敌进行带领,突击失序殿堂。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精妙和复杂,简单而直白,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角色,所需要做的事情,以及……失败之后的替代者。
真正的,将所有人当做工具,去完成这一场战争。
现在,一切职责都已明晰。
所有人要面对的状况,已经一清二楚。
“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各位可以现在从终端提出,会有现境防御部的参谋负责解答——”
阿赫平静的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
决战动员的指令已经下达,各位被征募在此,要捍卫的只有整个现境的存亡。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包括你我各位的生命,都微不足道。
但事涉现境安危,我亦不愿将无心斗争者送上战场,直白来说,我宁愿派值得的人去牺牲和死亡,也不愿意因为懦夫的无能而功亏一篑。
现在,距离任务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倘若,你们其中有人,有所动摇,或者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觉得无法胜任这一份职责的,可以站出来,告诉我。
我将会为你们留存余地,这是我作为中枢指挥官的保证。”
她停顿了一下,给所有人充分理解和消化这些话语的时间,最后发问:“现在,请告诉我,有人这样想的么?”
伴随着阿赫的话语扩散,原本隐隐的嘈杂中,忽然迎来了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所有在抓紧时间填写表格和留下遗书的执行者们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环顾四周,看向了那些同样茫然的面孔,紧接着,收回了视线。
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寂静里,来自阿赫的锋锐目光从每一个人的面孔之上略过,渐渐消散,到最后,显现出一丝克制至今的柔和。
“看来,是我做了无意义的事情。”
她轻叹着,撑着如同拐杖一般的长枪,缓缓起身。
然后,弯下腰,向着所有参战者们,抚胸致礼:“我衷心的期望各位能够赢取胜利,保卫这个世界,并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吝啬自己的生命,奋勇向前。
可同时,又希望各位能够欢笑着,平安归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家族,同胞,国家和谱系,乃至现境的未来。
今日之斗争,便是维系现境之战。
今日之死亡,便是护持明日的牺牲。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很荣幸,能够同诸位并肩作战。”
那一瞬间,寂静里,桌椅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想起,起身的声音络绎不绝,不论是最前面的天敌们,亦或者是捏着笔杆凑字数的槐诗,乃至其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肃然起身。
毫不保留的,向着眼前这位为现境付出一生的天敌致以敬意。
短暂的时光过后,作战会议室外,匆忙的声音响起。
当所有人的表格和遗书交托到了阿赫的手中之后,由她亲自封存在了保险柜之中,交给了等候在此的保密局。
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的四十分钟。
“其他的话,不必再说。”
阿赫昂首凝视着眼前肃立的身影们,微笑着道别:“各位,我们现境再见吧。”
会议室的大门轰然洞开。
参战者们从其中鱼贯而出,穿过了喧嚣的走廊,自繁忙的中枢之中走过。
所过之处,一片肃静之中,那些前方的人们无声的让开了道路,伫立在两边,凝视着他们行进的身影,敬礼执意。
当第一个人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呐喊出声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好像有海潮的声音从中枢之中响起,扩散。
槐诗混在里面,很努力的想要保持严肃,可嘴角总是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跟着其他的参战者们一起,向着人群们挥手示意,郑重道别。
一直到天狱堡垒的通路下方,他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人群之中的原缘,林中小屋,安娜,还有副校长。
以及,另一个看上像是卡车司机一样还在傻笑的家伙,不知道是谁,不是很熟。
“老师,老师!”
不同于原缘的矜持,林中小屋在蹦着挥手呐喊。
槐诗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止是原罪军团,来自各个谱系送别的人,也都已经到场。
最前面,负责槐诗这一支领队的萨麦尔微微回头,了然的颔首,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
“两分……不,三分钟,动作快点。”
“多谢。”
槐诗喜形于色,转身走向了人群,毫不客气的捞过三个学生,狠揉了两下他们的头发,端详着他们的样子:“有人通知我说原罪军团被调集到前线了,你们几个没问题吧?”
林中小屋无所谓的一笑:“本来还想躺一会儿,可寻思着都到最后了,咬咬牙算了。”
“血在烧,刀在叫!”阿尼亚挥拳,兴奋呐喊:“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了!”
“……你哪儿来的斧头?”
槐诗又逮住她狠狠的rua了两把,“小缘呢?”
“没有问题,老师放心吧。”
少女肃然的颔首,保证道:“原罪军团绝不堕天国谱系的声名。”
“……其实,稍微堕一堕也没关系。”
槐诗犹豫了一下,无奈一笑:“一直以来,我都教你们跑路的时候尽量跑快一点,别轻易热血上头,把自己给莽死了。可自己都没跟你们做好榜样。如今涉及现境的安危,我不希望你们逃跑,可也更不想你们出什么事情。所以,只要尽力而为就好。”
他最后叮嘱道:“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么?”
遗憾的是,老师的谆谆教导,似乎只有林中小屋听进去了。槐诗无奈一叹,只希望他们平安就好。
绕过了某个好像很熟一样凑过来的卡车司机,无视了对方震惊的神情,槐诗看向了副校长:“您也一起的话,我就放心了。”
“不,我要在中枢负责维持秘仪,难以分心。”副校长说道:“不过你放心,黑神会同原罪军团一同行动。”
“嗯?他老人家啊?”槐诗环顾四周,却找不到维塔利先生那一张阴沉的面孔。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看了一眼就走了。”
副校长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瞬间的触碰里,槐诗感觉自己口袋里多了什么东西,微微一愣,伸手去捏,却只摸到了一个存续院的徽章,不由得如同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校长让我给你的东西。”艾萨克低声提醒道:“如果没必要的话,不要轻易使用。”
“好的。”
槐诗克制着自己下意识的左右看一看的鬼祟冲动,维持着严肃的样子。
只是,一直到最后的时间结束的时候,远处的萨麦尔望过来时,他依旧在看着周围的人群。
还是看不见,那个熟悉道几乎快要刻进骨髓里的身影。
“是真的没来啊……”
他轻声呢喃着。
那个黑心女人,这次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吗?
不出现就算了,可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打?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还是说,打定主意想要旁观,欣赏自己狼狈的样子,等待自己无可奈何的求助时,在幸灾乐祸的送上援手?
不论如何,没有看到那一张面孔时,他竟然会觉得失落。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不由得警醒:坏了,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被PPT了,恐怖如斯!
但即便是如此,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想念。
行嘛,不来就不来吧。
反正莪也不是很在意。
槐诗摇头,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失落的卡车司机的肩膀,向着他们挥手:“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他最后看了一眼。
转过身,走向了等待着自己的队列。
一步步的,随着他们一起,没入彩虹桥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见。
很快,天穹之上,充斥了整个深渊的恐怖轰鸣。
随着现境之门的再度开启,一道道耀眼的虹光喷薄而出,将晦暗的深渊照亮,剧烈的震动笼罩了庞大的地狱。
随着天狱堡垒的启动和向前,天穹之上……钢铁之月,开始了解体。
自地狱的观测之中,那闯入深渊的庞大天体再度开启了引擎,喷薄出耀眼的火焰,自石之母所投下的阴影中,在深渊之上回旋。
无数庞大的钢铁结构从它那广阔到足以笼罩天穹的阴影之中洒下,倾尽了最后的动力,将构建在自身之上的一座座巨构,投向了尘世中的地狱。
胜过雷鸣的巨响不断自天穹之上迸发。
如同一道道铁锤在敲打着眼前的地狱,击溃天空,重新塑造一切。
宣泄着这一份来自现境的怒火。
一直到重重钢铁巨构之下,原本的星体基础裸露而出,停滞在深渊之中,再无动力。
而那些洒下的巨构,则自虹光和创造主们的牵引之下轰然坠地,并入了中枢的庞大防线之中,严丝合缝的,再度构成了崭新的模样。
宛如一道通天彻地的墙壁,耸立在现境的前方。
现在,铁壁之上,那一道唯一的裂隙之后,来自白银之海的瑰丽色彩扩散,播洒出如梦似幻的波澜。
奇迹如潮汐,自现境的三柱之中降下,向着地狱奔流。
最后的战争之钟,终于被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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