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荒木播磨说一切都‘是鱼肠和陈州联手推动’的。
程千帆的内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极为古怪的感觉。
虽然荒木播磨的整个推算过程完全错误,但是,仅以这个‘结果’来说,竟然无比正确。
而且,荒木播磨的分析可谓是有条有理,从逻辑上来说堪称是完美:
如果说他和彭与鸥同志以及老黄、路大章等人一起谋划的‘陷害’汪康年是陈州的计划可用‘精妙’二字来形容,现在,有了荒木播磨的这一番分析,整個计划可以说是间谍行动的完美典范了:
特高课一直都在怀疑‘鱼肠’和‘陈州’之间并未断绝联系,二者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或者说是联动。
甚至于三本次郎的好友、杭州宪兵司令部司令冈田俊彦在帮助分析此事的时候,坚定的怀疑‘鱼肠’和‘陈州’这两个红党特科漏网之鱼早就暗中结合为搭档了。
冈田俊彦判断依据是汪康年下令抓捕刘波——
刘波的红党身份暴露,汪康年下令抓捕,这看起来并无不妥。
但是,结果却是,刘波及时的发现了埋伏,殊死抵抗,并且成功的拖到了巡捕房介入,避免了被党务调查处抓捕。
冈田俊彦认为刘波及时发现埋伏,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刘波机警,实际上是有人通风报信,这个人就是汪康年——
陈州在用这样的方式营救暴露的鱼肠。
冈田俊彦的这个分析,看似是有道理的,不过三本次郎提出了一个有力的质疑:
汪康年若是‘陈州’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刘波暨‘鱼肠’被怀疑调查阶段就向刘波示警,提前安排刘波撤离上海,如此也可以避免刘波落入巡捕房手中。
是的,这是此案的一个疑点。
程千帆近来从荒木播磨的口中得知,汪康年之所以还活着,正是因为这个疑点:
是刘波红党身份的暴露,党务调查处这边从始至终都是汪康年负责的,也正是汪康年亲自派人捉拿刘波的。
‘陈州’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毕竟‘鱼肠’的暴露对于红党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
这也正是汪康年一直喊冤的理由:
他可是亲自挖出了红党特科王牌‘鱼肠’啊!
也正因为此,尽管特高课内部还是倾向于认定汪康年就是‘陈州’,但是,却并未锁死定案,也正因为此,汪康年竟然还能侥幸活着。(PS2)。
现在,荒木播磨说的‘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曹宇!
此人就是联结‘鱼肠’和‘陈州’的那根线,也正是‘陈州’为何要亲自揭破‘鱼肠’身份的原因。
……
“事情终于弄清楚了。”荒木播磨意气风发,“刘波的暴露,也许是一个偶然因素,在这种情况下,红党是可以安排刘波即刻撤离的。”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和菊部宽夫。
菊部宽夫微微颔首,赞叹说道,“我明白了,荒木君机智如狐啊。”
他表情振奋说道,“刘波的暴露是必然,这种情况下红党选择冒险行事,他们选择利用‘鱼肠’这个王牌特工来下一盘棋。”
“汪康年发现了红党‘鱼肠’,这在党务调查处内部是大功一件。”程千帆思忖说道,“而刘波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在巡捕房的监狱里被关押而已,红党后来还为刘波奔走呼号,请了大律师保住了刘波的性命。”
他赞叹说道“我向来看不起支那人,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这个谋划非常阴险。”
“不不不,这还并非是最狡猾的。”菊部宽夫受到荒木播磨的启发,也是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脉,“刘波的暴露,最重要的并非巩固汪康年在党务调查处的位置,而是安排曹宇投靠我们,以及随后的汪康年潜伏,与此同时,国党葬送了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
程千帆震惊莫名他是‘没有看破’到这一层的,略一思索,他明白了:
“刘波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曹宇故意去和他接触,然后刘波故意向课长揭穿了曹宇的国党奸细身份,看似是要借助我们的手除掉曹宇,实际上是顺势安排陈州打入我特高课内部,同时葬送了整个国党党务调查处上海区——”
说着,即便是程千帆也是震惊的倒吸一口冷气,“红党,他们竟然如此狡猾!简直是狠毒至极!”
“确实是狡猾且狠毒。”荒木播磨以及菊部宽夫都是点头赞同。
一个计划将国党方面以及特高课这边玩弄于鼓掌之中,既成功的安排两人打入帝国,又埋葬了仇深似海的国党党务调查处,报了大仇。
红党下了好大一盘棋,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刘波在法租界的监狱走了一遭。
如果说红党最大的失算就是,他们可能没想到国党党务调查处的人竟然如此怂包,竟然几乎全员投靠了帝国,摇身一变继续成为他们的敌人。
荒木播磨和两人碰杯,“这就是红党的难缠和可怕之处,他们在国党的捕杀下坚持了多年,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是值得我们重视的狡猾对手。”
程千帆啧啧称奇,他自愧弗如,“太不可思议了,若非荒木君火眼金睛,透过重重迷雾看破,谁能够想到红党竟然狡猾如斯。”
菊部宽夫也是点点头,他在门口听了好一会,也不得不承认荒木这个家伙确实是思路清奇、勘破迷雾。
三人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立刻向课长三本次郎汇报此事。
程千帆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阴笑不已。
荒木播磨和菊部宽夫都是微微一笑,他们知道宫崎这个家伙为何会如此这般:BIquGe.biz
宫崎健太郎早就迫不及待要处决汪康年了。
……
繁花制衣店。
小伙计杨新从后门进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路上安全吗?”熊嘉尚关切问道。
“没有尾巴跟着,俺小心着呢。”杨新说道。
“打听到什么了?”熊嘉尚递给杨新一个窝窝头,又将水瓢递过去,问道。
内间屋里。
昏黄的灯光下,苗圃正在做针线活。
这是苗圃用省下来的布料给儿子冯小可做得新衣。
下个月初十就是冯小可的生儿。
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苗圃猛然起身,她看向院子,却又坐了下来,低着头继续缝衣裳。
不一会,熊嘉尚推开陈旧的木门进来。
她看了一眼,看到‘水仙花’同志还在低头缝衣服,但是,缝针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能够明白且体味到苗圃的紧张和担心心情,她的儿子谢文章在龙华牺牲的时候,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芳华日杂店确实是出事了。”熊嘉尚说道。
……
针扎了手。
苗圃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了一下。
她抬起头,“单芳华同志怎么样了?”
“单芳华同志被抓进了七十六号。”熊嘉尚说道,“组织上正在想办法打探他的情况。”
“小,小,小可呢?”苗圃结结巴巴问道,咬着嘴唇。
“小可还在店里。”熊嘉尚说道,“暂时没事,不过——”
熊嘉尚停顿了一下,说道,“也只是暂时没事,因为有特务在暗中盯着店里,他们想要守株待兔。”
她看着苗圃,“‘水仙花’同志,小可是一个好孩子,若非小可发出示警信号,后果不堪设想。”
她感慨着,继续说道,“小可虽然年纪小,却能够做到临危不乱,这是一个好孩子。”
“我不希望这样。”苗圃说道,声音很低。
“什么?”熊嘉尚没听清。
“我说,我说我不希望这样。”苗圃提高声音,似是要发泄一般,“我只想小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泪水涌出了苗圃的眼眶,“小可他爸爸去东北前对我说,要好好养大小可,我,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健康长大啊。”
“‘水仙花’同志,你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熊嘉尚看着苗圃,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
“你这是冷血。”苗圃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熊嘉尚,“‘田螺’同志,小可是我儿子,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无法体会到一个母亲在这个时候是多么的担心和无助,多么的绝望。”
“我能理解。”熊嘉尚平静的目光看了苗圃一眼。
“你不理解。”苗圃摇头,泪水滴落。
……
“冯嘉樟同志牺牲在东北,他是一位优秀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熊嘉尚缓缓说道,“我的丈夫谢天华也牺牲在龙华。”
苗圃抬起头。
“我们有一个儿子,他叫谢文章。”熊嘉尚微笑着,似是陷入某种幸福的回忆,“文章写的一手好文章,会吹口琴,他的字非常漂亮。”
苗圃就那么的看着熊嘉尚,她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看到熊嘉尚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来,谢文章同志也牺牲在了龙华。”
苗圃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孩子,你说的不对啊。”熊嘉尚轻声说,“我能理解你的,真的。”
苗圃感觉自己的手背有泪水滴下,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泪水还是‘田螺’同志的泪水……
因为她没有力气抬头去看熊嘉尚是否流泪了,她扑在了熊嘉尚的怀里,抽泣着。
……
三本次郎面色平静的听完荒木播磨的汇报。
三名手下联袂来拜访,荒木播磨主讲,菊部宽夫副讲,宫崎健太郎则间或补充两句。
“课长,属下请求亲手处决‘陈州’。”荒木播磨刚刚汇报完宫崎健太郎就迫不及待说道。
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他不禁摇头,宫崎这个家伙。
三本次郎知道,汪康年是不是陈州,或者说,汪康年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宫崎健太郎对此也许都真的并不在意,这家伙只是纯粹的想要杀汪康年罢了。
“证据。”三本次郎没有理会宫崎健太郎,他淡淡说道。
“课长,整件事的逻辑都已经非常清楚完备。”荒木播磨急切说道,“之前冈田大佐对这件事的判断有无法解释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说得通了。”
程千帆在一旁闻言,心中暗自摇头。
荒木播磨这番话本身并无错处,却大大的不妥。
果不其然,听到荒木播磨这般说,三本次郎的脸色阴沉下来,“荒木,我要的是证据。”
“只是靠猜测,是无法服众的。”三本次郎沉声说道,他表情严肃,“这些投诚帝国的支那人是有用的,如果没有证据就直接审问他们,这会引得这些人离心离德,人心惶惶。”
“我们特高课查案,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荒木播磨脱口而出。
程千帆心说糟糕荒木播磨此时的表现可谓是大失水准。
不过,程千帆能够明白,荒木播磨凭借聪明的才智,抽丝剥茧发现了曹宇的问题,进而一举识破了红党的惊天大阴谋,此时的荒木可谓是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此时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不被三本次郎重视,以至于竟然敢顶撞三本次郎了。
程千帆暗暗摇头,三本次郎怎么会不重视荒木播磨的发现呢?
证据?
对于特高课来说,要查某个人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三本次郎这般说话,只不过是不愿意直接承认罢了,他不愿意承认冈田俊彦在此案中比他看得更透彻,棋高一招。
这个时候,荒木播磨要做的就是在不刺激三本次郎的情况下,委婉的表达自己的观点,同时,最重要的是——
要突出三本次郎这位课长在此间事中的重要作用!
……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直接给了荒木播磨一巴掌。
志得意满的荒木播磨捂着脸,惊讶的看着三本次郎,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不仅仅没有受到夸奖,竟然还会挨巴掌。
荒木播磨的心中莫名涌起了委屈之情。
他真的觉得委屈。
程千帆看了菊部宽夫一眼,此人低着头,一幅老老实实陪着挨训的做派,显然不打算出来为荒木播磨说话。
他没有犹豫。
作为荒木播磨的好友,他不得不站出来为荒木说话,也必须在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为荒木播磨说话。
只是,如何为荒木求情,同时又不会触怒三本次郎、以至于引火烧身,这需要技巧。
“课长,属下要说一句公道话了。”程千帆上前一步,表情无比认真的说道,“荒木君这一巴掌挨的可是非常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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