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囡囡闭着眼睛躺着,海瑞垂着头沉默着,海瑞娘子停止了哭泣,捂着嘴默默流泪,看着萧风和海瑞。
终于,海瑞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抚摸着囡囡的头发:“囡囡,爹对你说的,你饿死了才对,那是错的,爹爹错了。”
囡囡艰难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父亲。错了?爹爹也会错的吗?
家里的仆从,左右的街坊,来拜望的秀才,所有人都说爹是不会错的。爹不怕大官,不怕坏蛋,爹是大英雄啊。
那些人,有人说爹古怪,有人说爹不近人情,但没有一个人说过爹人品不好,说过爹会错啊!
看着囡囡纯净如秋水一般的大眼睛,海瑞的心里更难受了。
他就像一个从没动过感情的人,忽然发现了自己原来也是有感情的一样,心底的闸门再难关住了。
“是的,爹错了。你还太小,爹太忙了,没空给你讲这些道理。奶奶老了,没精力给你讲这些道理。
以后你好好读书,自然就明白这些道理了,爹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也有很多不懂的道理的。”
囡囡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但仍有些狐疑不定:“爹爹,可是囡囡还是做错了对吧,只是因为还小,所以不用饿死,是吗?”
海瑞再次语塞,他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又不敢直说,否则万一女儿还是不肯吃饭,自己这歉不是白道了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萧风点头道:“不是的,你爹错了,是因为囡囡压根就没做错什么,爹爹错怪囡囡了。”
海瑞不满的看了萧风一眼,面对着女儿期盼的目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不对”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
囡囡毕竟还很小,加上父亲从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自己,心里已经全信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委屈得不行。
哭了半天,才慢慢止住声音,抽抽搭搭地看向海瑞娘子:“娘,我好饿。”
海瑞娘子惊喜万分地扑上去,抱起女儿来,给女儿喂粥。萧风笑着向外走去,海瑞皱着眉,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回头来。
“给她……先喝粥就好,肉留着明天吃,饿久了先不能吃肉……”
回到石桌前,海瑞垂着头,也没有了吃肉的兴致。倒是海瑞母亲和张无心,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在吃。
“大人,你救下囡囡,老身感激你。可你不该对孩子说,她父亲错怪了她,这不对。”
萧风伸筷子去夹酱牛肉,却发现没剩几片了,心里感叹这老太太果然是能吃能咽的人,坚强刚硬。
“老夫人,我说他父亲错怪了她,却不是只为了安慰她,而是实话。”
海瑞愕然抬头,海瑞母亲的皱纹动了动:“大人这话,老身不明白了,难道她做的事还对了不成?”
萧风点点头:“你家仆从,给了囡囡一块糕,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呢?可有圣人礼法说过吗?”
海瑞母亲道:“虽然并无明言,但女子从小就当自重自爱,乞食于仆从,且男女有别,自是有错。”
萧风笑了笑:“你无圣人明言,我却有圣人明言,圣人明确说过的,囡囡此事无错!”
这下不但海瑞和海瑞母亲,连满嘴猪头肉的张无心都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看着萧风。不会吧,圣人还专门为囡囡辩解过吗?
海瑞母亲从容的一笑,放下筷子,看着萧风:“愿闻其详。”
萧风更从容地一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亚圣孟子所言,没错吧?”
海瑞母亲一愣,顿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想要张口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萧风嚣张的微笑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仆从年纪比海瑞还大呢,囡囡像尊敬自己父亲一样地尊敬这位长者,有何不妥?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仆从的孩子应该比囡囡还大吧,他像爱护自己孩子一样地爱护囡囡,又有何不妥?
这样一个主仆之间有情有义的友好互动,这样一个长者与幼儿之间纯洁美好的真挚情感,却被海瑞认为是男女之间的错误行为。
自君子的眼中,天下滔滔,皆为君子;自小人的眼中,世上碌碌,都是小人。
你心脏,眼就脏,我说你错了,你有何不服?”
这番话,当真是极其的不客气,虽然明里是指着海瑞的鼻子,暗中其实连海瑞的母亲也一起骂了。
但海瑞母子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刚硬,却讲理。他们讲理上讲不过萧风,就干受着,默然不语。
萧风也知道,这母子二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几十年来形成的,绝不可能因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有大的改变。笔趣阁
不过今天的拜访,吃的这顿饭,救下的囡囡,都会对海瑞带来一定的影响吧。
萧风也不希望他变得太多,毕竟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海瑞,可是大明的瑰宝,也是大明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
他只希望,海瑞在成为历史上清官符号的同时,也能有个正常人的生活,比起原本的历史,能对家人多一点温情,少一点伤害。
第二天,萧风拔营起寨,离开了南平,知县亲自带官员和百姓,到城门口来欢送大军开拔。
来的百姓很多,纷纷给兵士们塞馒头一类的吃食,感谢他们的野外扎营,秋毫无犯。
萧风从城门前经过时,看见了知县身边,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冲萧风挥手告别时,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镯子。
知县左边,秦秀才带着娘子,也在拼命的向萧风挥手。边挥手边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娘没来,估计是难以面对萧风。
萧风忍不住莞尔一笑,然后看见海瑞身边,被海瑞娘子抱着的囡囡,也在冲他挥手。
海瑞面无表情,但两手一直冲萧风拱着,没有放下来。
大房车里的公主这两天完全错过了萧风的城内生活,此时从车帘后面撩开条缝,十分狐疑的质问。
“你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这么多人都喊你的名字?那个蒙着脸的女人怎么回事,一个劲冲你招手?
还有那个秀才打扮的家伙,和他娘子一边挥手,一边哭,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还有那边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和孩子都在哭,难道你现在连带孩子的都招惹了?
还有,我想起来了,你晚上回来时,脸上有个巴掌印,是哪个女人打的?我回去要告诉雪儿姐姐!”
萧风知道公主是嫌自己这两天早出晚归地没搭理她,心里不爽,故意找茬。微笑着举起马鞭,冲着拉大房车的六匹马抽了一鞭子。
“今天你中气很足嘛,看来中午就不用吃药了,正好赶路,晚上再说吧。”
大房车里一阵沉默,然后传来入画哀怨的声音:“大人,公主其实虚弱得很,是强撑着跟你说话的……”
萧风哈哈大笑,纵马扬鞭,带着大队人马扬尘而去,只留下南平县城外一众送行之人,看着大军的背影,久久不散。
大军前行的目标,是此次总督南巡的一个重要目的地——福州。
不过在半路上,萧风故技重施,要求大部队带着公主继续前行。他则带着张无心、武当山的五个应届毕业生和二百骑兵,绕到了莆田去。
这次倒不是为了钓鱼,因为大部队里有俞大猷和安青月,有五百骑兵和两千步兵,眼下根本没有哪股倭寇敢偷袭这样的队伍。
萧风到了莆田,马不停蹄,直扑莆田少林寺而去。张无心和五个应届毕业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萧风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在南京和苦禅大师辩论时呛火了,过后越想越气,追人家老窝来了?
不对啊,在南京明明是萧风大胜啊,就是窝火也该是苦禅大师啊!你不能这么没格调吧?
萧风的两百骑兵声势很大,在南少林的山门前刚一停下,门口的小沙弥就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跑,大门关得紧紧的。
就听见寺庙里一片混乱声,很多人脚步的奔跑声,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山门重新打开,一个胖胖的知客僧带着两个小沙弥走了出来,明显十分戒备。
“不知贵客何人,何事造访我南少林?”
萧风在马上一拱手:“大明江南总督萧风,特来拜会贵寺苦禅大师,也想见见贵寺方丈。”
知客僧一愣,看着这二百匹骏马,和二百个英姿飒爽的骑兵,顿时就信了。除了朝廷大官,谁能有这等威势?
知客僧松了口气,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大人到此,失敬失敬。
因莆田靠近沿海,时有海盗倭寇袭扰,故此见来人众多,有些疑虑,还望大人见谅。”
这就是知客僧的作用了,任何一个寺庙里,最会说话,最会搞接待工作的,一定是知客僧。寺里养知客僧的作用也就是为了和外界打交道。
和尚修行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寺庙毕竟是建在凡尘俗世中的,不可能真正的超然物外。别的不说,朝廷来人至少是不能得罪的。
萧风微笑下马,让骑兵们在原地休息,自己带着张无心等武当弟子大步进入寺里。
知客僧见多识广,见张无心这六人皆道士打扮,腰悬长剑,脚步轻捷沉稳,顿时猜出七八分。
“这几位道友,莫不是武当山的?”
萧风点点头:“没错,就是武当山的,怎么了?”
知客僧苦笑不语,武当和少林,一直在江湖中是有名望之争的。两方也像是有潜规则一样,彼此从不上对方山门,除非是找茬踢馆的。
但萧风如此身份,知客僧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在寺内大殿前聚集的几百名僧兵,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这些武当弟子。
张无心见五个小师弟有点发虚,微微一笑道:“怕什么,你们又不是来比武的,就是要比,也是我上,轮不到你们。”
说话间,两个老僧已经得到传报,从禅房内走出来,立在滴水檐下。其中一个又黑又瘦又高,脸上胡须花白,正是苦禅大师。
另一人的胡须全白,而且更长,比苦禅大师略矮一点,但皮肤白一些,身形匀称,面目慈祥,乃是当今南少林的方丈绿叶大师。
按理说,一般的官员来寺里,方丈是无需亲自接待的,如果给面子就露个脸,由知客僧负责接待就行。
但萧风的官太大了,方丈不露面是不合适的。再加上苦禅大师是方丈的师弟,在南京被萧风给扁了,于情于理,方丈都要和萧风见见面的。
见到萧风,苦禅大师大步走下台阶,迎上前去见礼,方丈则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对萧风低头施礼。
苦禅大师迎到萧风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萧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师,多日不见,你气色比在南京好多了啊!”
苦禅大师笑道:“不及天师,天师这一身精气弥漫,贫僧远远的就感觉到了。”
萧风哈哈大笑:“大师是想我说杀气弥漫吧,南京一别,这一路都是杀过来的,身上没有杀气是不可能的。”
萧风拉着苦禅大师,一直走到滴水檐下,才放开手,向方丈拱手道:“方丈大师,萧风有礼了。”
方丈微笑道:“师弟回来后,一直对大人念念不忘,老衲也心向往之,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请禅房用茶。”
方丈的禅房要比其他和尚的大一些,萧风一行人都被招呼进来,有桌子,却没有椅子,每人一个蒲团,一杯清茶。
“萧大人,此次来我南少林,除了看望苦禅师弟,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萧风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确实是有事儿,我想借寺中僧兵用一下。”
方丈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这种事这么轻描淡写的吗?你知道你是在要求什么吗?
少林寺的僧兵历史悠久,传说可以追溯到隋末唐初,当年李世民和王世充争霸之时。
根据电影《少林寺》里所说,就是十三棍僧救唐王,杰特李在里面有精彩演出。
其实十三棍僧和李世民有交情不假,但李世民当年并没有沦落到要被少林寺营救的地步。
更真实点的情况,其实是王世充派大将王仁则去少林寺斗地主,结果被一反三炸的故事。
当时的少林寺是嵩山少林寺,坐拥万亩良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王仁则缺钱少粮,打算斗地主要粮食,不给就要杀头。
结果没想到少林寺的和尚不是好惹的,不但不肯交粮,还在当地唐军的配合下,不讲武德的偷袭了王仁则,把他俘虏了送给李世民。
后面的事儿基本差不多,李世民大喜,特许少林寺可以蓄养僧兵五百名,还允许少林寺到各地开分公司。南少林就是那时候成立的。
作为一脉相承,南少林自然也是有僧兵的,虽然没有五百名那么多,二三百名还是有的。
但这可都是南少林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是遇到乱世时的自保力量,萧风轻飘飘一个借字,方丈岂能甘心?
因此方丈捻须微笑:“大人,出家人乃方外之人,不涉俗世纷争,大人兵强马壮,如日月之辉,何必图囊萤之光呢?”
萧风微笑看着方丈:“大师,出家人既然不涉俗世纷争,那舞刀弄棒,聚众成兵,是为了什么呢?”
方丈捻须的手十分稳定:“舞刀弄棒,强身健体而已;聚众成兵,保寺护法而已。大人可有异议吗?”
萧风点头道:“既是强身健体,当无争抢好胜之心;既是保寺护法,当无寺外纷争之心,可对?”
方丈捻须的手微一停顿,他早就听苦禅说过了和萧风论道失败的经过,对萧风的每句话都保持戒备。
但若是沉吟的时间长了,也不免难看,因此在心中思量再三后,确定并无漏洞,当下缓缓点头。
“大人所言不差,正是如此。”
萧风笑了笑,一把拉起身边五个武当应届毕业生中看起来最年少的一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推开禅房的门,对着外面仍未散去的僧兵们高喊。
“这个武当山的小道士,号称少林寺没一个能打的,他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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